春风吹又生
7 0 5 杨 盈 曦
也许多年之后的某一天，你会忽然怀念起在你记忆深处仍鲜活存在的某一个人，他在你身边时带给你的一切回忆，然后你会努力地再脑海中反复地思索，他带给你的那份，无可比拟的爱，仿佛像是来自旷野深处无穷无尽的春天野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记忆中，他很少笑。
唯一待在他身边亲眼目睹过的他的笑，是在和他老友再见面时所不经意间展露的。
我从半岁起便开始待在他身边，直至九岁那年搬来武汉。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不曾，离开过他身边。
那时候，我和他每天都生活在一起，他和奶奶负责的我的生活起居，甚至是连父母都无法比拟的亲密。
现在来看他过去的那些照片，有几张是在我满一周岁那年全家合照的全家福，他那时还显得很精神，看不出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比现在年轻多了，脸上还似乎挂着喜庆的笑容。
这些年，那张时刻出现在我记忆中的脸，是否早已变了模样。它可能变得苍老，变得多了好几条褶子，变得早已满目疮痍。可我似乎是忘了，就算时光如何变样，他的容颜，是一直都从未彻底改变过的。
以至于，对于他一天天不经意间的苍老，我竟丝毫没有半点察觉。
不论是幼儿园还是小学，他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骑着他那辆不知道陪伴了他多少年的、早已铁迹斑驳的旧自行车，载着我上学。每天听着那自行车被他奋力踩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也许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不可磨灭的习惯。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上学放学，不论有多遥远，我都可以在那一瞬间，依稀辨认出他的背影。
如今他的脸已经越来越枯黄，仿佛是没有生息的枯草，无力地搐动自己的茎，与叶。
爸爸说，他极少夸奖别人，开口称赞别人，在爸爸的记忆中，他应该是一位严父的形象，严格要求自己的子女，性格老实安分，尤为较真，一成不变的古板。所以二十年前就是一位大官的他，如今仍旧是死守那个职位，从未改变。
我还没上小学那会儿，他骑自行车的速度比起近几年还略快一些，可过了几年，速度便慢了下来。以至于有好几次爸爸也骑着那辆自行车特地来接我放学时，我体验到从所未有的，飞快的速度。
因为爸爸比他年轻，所以骑得，比他快多了。
记得七岁还是八岁那年的暑假，我回老家学骑自行车。苦练了一两个星期，终于能将两轮自行车骑得极为熟练了。
有一次他来老家，我说要骑自行车给他看，因为每次上学他都是骑着自行车来接我的，所以那时候天真如我，以为能学会骑他总是骑的自行车，是一件很光荣能为之自豪的事情。
于是我一圈一圈地骑给他看，为了证明给他看我的技术，我使劲踩着踏板，将两个轮子转的飞快。
他仍是没有多说半句称赞我的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骑得又慢又稳的才是骑得最好的。”
哦，这样才是最好的。我记住了这句话。
还记得有一年夏天，在他骑车的时候我偷偷把穿着一只凉鞋的白嫩小脚伸进了自行车正在止不住地转动着的后轮的缝隙之间。最后右脚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坚硬冰冷的铁质钢丝割破，血流不止，印染了大片雪白的袜子。
袭遍全身的疼痛感越发显赫，这突如其来的触电般的痛使我不禁嚎啕大哭起来，那时候我还只是个不满八岁的孩子。而他却只是一脸严肃地叫我不许哭，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
最后他每天都陪我去医院坚持上药，整整八天，因为我的脚不能被任何外界物体碰触，所以他是背着我去的。
难以想象，他那时候，早已年过六旬。
原来这些年，他过得不好。
九岁之前，每天不论严寒酷暑，都坚持送我去上学接我放学。
每次我受伤了，都会来默默地去照顾我，从不多言。
每当我无助的时候，总有他，会在我身后，支撑着我一路向前。
不求回报，不辞辛苦地，用那种只属于他的方法，来如此陪伴我，从我一岁起，直到九岁。
还有我的奶奶，也感谢您，和他，一起将我从一个初生的新生儿，带到了如今，懵懂青涩的少年。至少你们给予了我，父母不多在我身边的，那罅隙丛生的八年。
虽然，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有多么爱你，多么感谢你。
虽然，我那时很讨厌你，厌恶你对我的严厉，只是单方面地埋怨你。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从未回馈于你什么，从未回馈。
虽然，我当初并未注意到你再慢慢地、不可抑制地变老，变老。
虽然，我现在在武汉，也从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你，就算有，也只是偶尔有事了，才会想起你。绝大部分时候，都会是你，单独打给我们。
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每天都要坚持服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不复从前。
虽然，不知不觉中，你却早已两鬓斑白。
虽然，已不再有了那个，骑着陈旧的自行车，风里雨里来迎接我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虽然，你是我的爷爷，而我，是你的孙女。
但，那又怎样。这年来你对我无声无息在心口难开的爱，我如今早已铭刻于心中，一清二楚。可就是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方式回赠于你。
总之不论怎样，还是请您安好，爷爷。
感谢您在近九年来的岁月中对我的不离不弃风雨兼程从未遗弃。
忽然又想起了Eason陈奕迅在[葡萄成熟时]那首歌中，最铭心刻骨的那句歌词。
日后尽量别叫今天的泪白流。
为我，亦是为你。
那些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