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你的明天会更好
程明勇
如果那天同船的没有那十几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如果随船的导游更专业一些,国庆节的下午游楚河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题记
一、购票
“请问,购票可以刷卡么?”
国庆节的下午,站在沙湖畔的东湖楚汉精品游售票大厅,我隔着柜台问里面三位正围着两台电脑手忙脚乱售票的穿着制服的美女售票员。
“对不起,现在机器故障,只能交现金……”一位站着的似乎是领班的姑娘这样回答我。
“那,多少钱一张票?”
“八十。”
“这……,怎么游楚河比长江夜游还贵啊?长江夜游可是50元啊,啧啧,……”我禁不住感叹。
“这还是优惠价呢。过些天,线路完善了,就不是这个价了。”领班骄傲地说着,仿佛自己是万盛米行的老板一样。
“那会多少钱一张咧?正价多少?不会是160吧?”一位买过票的游客好奇地询问。
“差不多吧。”美女领班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继续与她的手下敲击电脑。
二、上船
从售票大厅往沙湖方向观望,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好几艘游船泊在岸旁。未来得及细看,已经到了大厅出口,也是游湖码头的检票口。检票口设有铁围栏,形状与上海世博会入口、武昌火车站进站口、长江粤汉码头检票口并无两样。
六位帅哥美女分列两旁,呈夹道欢迎之状。望前方湖边,游客寥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并不过份。这僧多粥少的局面,令我觉得有些搞笑。
我从那一群检票员面前飘过,低调地亮出自己刚刚购买的船票,以此来显示自己的良民身份。一位身材魁梧的制服哥礼貌地接地我的船票,非常细地心看了两遍,然后将票递到我手中。我刚想将票装入口袋,但见六位门神中闪出一位手持异样通讯工具的美女检票员。她礼貌地接过我手中的船票,然后用手中的类似超市收银员所持之物的机器,在我的票上扫过来,扫过去,又扫过来,又扫过去……沙湖烟波浩淼,我身后路断人稀,我不知那检票员要将我的票看到何时。我正想说:“这是我刚刚买的票,是从你们电脑中刚出笼的,还冒着热气,不会有假。”只听那机器突然说出一句人话来:“请上船。”这就好比现在武汉的公交车上,老年人刷爱心卡成功后,不说“爱心卡”了,改说“刷卡成功”。随着这一声语音提示,检票员微笑地对我说:“好了,您可以上船了。”“且慢,如果今天上船的人很多,你这样的检票速度,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我自认为尖锐地向众检票员提问。“不好意思,机器故障。”那检票员冲我低头微笑。我收起船票,朝着泊在岸边的东湖某号游船快步急趋而去。
岸边一共停泊着三艘游船,其中两只主色为白色,钢铁制成的船体,与长江上的渡轮十分相似。这两只船上分别写着“东湖某号”和“东湖某某号”。另一只船,却是红中透黄的颜色,小小的船体,似乎是木头做的。那船上红灯笼迎风招展,彩绸舞动,一派喜庆的模样。
近得东湖某号游船前,早有一位靓女引导员在那里用目光迎接我的到来。快到船前时,那靓女一弯腰,伸出右手,轻声说:“请这边上船,注意上船时脚下不要滑动。”
我快步走到那船前,只见早有三四位服务人员在船前侍立。其中一位帅哥穿着船员的制服,戴着海员帽子,一看便是驾驶员。两位美女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模样,站在那船头之上,恭迎每一位刚刚上船的游客。又有一位壮汉站在那紧靠船头的栈桥之上,他的职责,大约相当于游泳池边的救生员吧。因为在游人正常上船之时,他并没有任何动作。
三、等待
我走进船舱,放眼打量这一艘本地媒体天天宣传的豪华游轮。无疑,船的坐椅全是新的,且是软坐,这与火车的车厢十分类似。这些软坐两两相对排列,每一排可坐三人,每两排相对的坐椅中间,有一张较为宽大的茶几,这跟火车相似,但并不相同。因为火车的几案很小,且是可以折叠的,这游轮上的几案却是钢筋铁骨,坚如磐石。
船票上只有船名和旅游线路号,并没有座位号。这是不是意味着游客可以随心所欲自由找位子坐呢?我暗自思忖。好在船上其时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令人遗憾的是,所有船在出航时靠近汉街一侧的位子已经全部被人占满。思虑再三,我走到船的中部,面向船头,找一个靠汉街的位置坐下来。虽然不是紧靠临近汉街的玻璃窗,但也只隔着一个人,且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是不是有足够的海拔挡住的我视线的。
坐在窗户大开的游轮软坐上,眼前是迷离的沙湖风景,我仿佛置身于烟雨的江南。此时此刻,我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感到欢欣鼓舞。
今天是国庆节,上午的阴雨刚停,如我一般率先前来尝鲜游河的游客渐渐多起来。不断有人牵着小孩子从岸上跳进船舱,近八十个座位渐渐被占满了。不知什么时候,我身边的小男孩坐到了我的对面,在他的身边,早就坐着一位三十出头、浓眉大眼的男子。那男子理着平头,背着棕色皮包,一看就是那孩子的父亲。小男孩子三四岁的模样,长得是眉清目秀,外表很是讨人喜欢。在这对父子的身边,还坐着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她和小男孩子关系亲密,但明显不是妈妈——通常情况下,小孩子见了娘,是要没事哭一场的。但这小孩子却没有在那妇女面前表现出过份的亲热来。
这样一来,我身边的座位便空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又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爷爷颤颤微微地坐在了我的身边。他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船票。等待开船的间隙,他用那双老花眼,眯着眼在那里细看。
紧接着,又有一人七八岁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子坐到了我的对面——这样一来,我对面的凳子上就坐了两位大人,两个小男孩。一时间,船舱内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呜——呜——”我身后船尾的座位上,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小孩子的哭声。那声音,娇小而坚韧,时断时续,不绝如缕。让人想起水浒传里金翠莲在潘家酒楼上的悲愤。小孩子啼哭的间隙,又夹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讲着哄孩子的闲话。
突然间,我觉得一把无名业火,一下子从心头蹿起。只好眯着眼睛,装作没有听到。
身边的老爷爷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一把夺过对面那个七八岁小孩子的船票,那小孩子大惊失色,一下子从自己的座位上弹跳下来。他敏捷地从妇人身边钻过,又经走道奔到那老爷爷身边,开始夺自己的东西。老爷爷显然是在逗小孩子,他手拿两张票,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就像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我蜷缩在窗边的船板上,作冷眼旁观状。
小孩子锲而不舍,越战越勇,终于将自己的船票夺到手。老爷爷哈哈大笑,小男孩咯咯怪笑,我低头苦笑。
“爸爸,踢。”突然,我面前那个小男孩口中喊了一句。
我愕然。
“爸爸是大人,不能踢。”那爸爸模样的人低声说。
“爸爸踢!”小男孩子的口气变得坚定,又说了一遍,顺便加了一个用脚踢桌子的动作。
“爸爸不踢,你踢……”那爸爸的声音也提高了一点。
“爸爸踢——!”小男孩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且音长延长了大约三拍的样子。
“说了,爸爸不踢,听话!”那男人大约看到一旁的我面露烦躁之色,一面看我,一面高声重复自己的观点。
“爸爸踢——!!!”小男孩声音惊天地泣鬼神,又高了一个八度,音长、音强足可以去唱《青藏高原》。
我头痛欲裂,不忍再看下去,也不能再听下去。
一扭头,左边一排座椅上,正靠窗的那个位置上,站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两三岁的样子,穿着黄色的棉袜,正踩在雪白的座椅上,努力摆出各种可人的模样。不远处的走道中间,一位穿着绿色上装的妈妈模样的青年女子,正在按动快门,为小姑娘照相。
正在纷乱间,船头轻轻晃动。没有任何语音提示,我们的船徐徐离开了沙湖岸边的东湖游船码头。
四、游河
“各位游客,大家好,我是东湖旅游公司的某某,很高兴今天能和我的同事某某一起作为导游,为大家服务。”
“大家好,我叫某某某,嗯,今天,今天,嗯,由我们为大家充当导游,希望大家玩得开心。”
船离开湖岸,驶向那东沙大桥时,船头的响起了两位制服美女清脆的声音。
“好像还不是很熟练啊!”
坐在我旁边的老爷爷禁不住发了一句评论。
望远方的湖北大学,仿佛水岸星城,二十多年前游湖大,逛沙湖的情景历历浮现在眼前,仿佛还在昨天。
船在沙湖绕了一个小小的圈,一转身驶进了新开挖的楚河。
……
五、交涉
“各位游客,我们的船已经靠岸了,非常感谢您参加我们楚河汉街精品游,希望您下次再来。”伴随着导游小姐一串悦耳的播报,我们的行程宣告结束了。
“各位游客,我们的船已经靠岸了,你的钱,到了我的口袋里了。”身边的老爷爷幽幽地来了一个仿句。
我坐在坐椅上,一动不动。静待其余游客下船。准确地说,我也打算下船,只不过是走在他们最后。
两位美女导游和那位帅哥船员刚刚完成一次航行,正在面露喜色,准备庆功。我迎上前去,两眼直视两位美女导游,说:“两位导游,刚才你们辛苦了,作为一普通的游客,我想对你们的服务,提几点建议。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听。”
两位导游显出十分紧张的神情,其中一位急忙说:“当然,我们当然愿意。”另一位导游面色大变,几乎要哭了起来。她怯生生地说:“其实,我们都还是在校学生,刚刚开始学着做这个导游工作。”
“这个没有关系的。我跟你们提几条合理化建议,目的是为了帮助你们了解游客的需求,更好地提高服务质量。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不必紧张。”
我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那么,请讲……”两位小姑娘作洗耳恭听状。
“你们来看我手中的这张船票。船票上显示,我们现在坐的游船应从沙湖驶入东湖,也就是说,要穿过楚河,在双湖桥那个地方,经武大凌波门,进东湖,在东湖绕一个小圈,再回来。而你们刚才是这样走的么?船才到中南医院附近,离双湖桥还有很远,就掉头往回了,这不是缩水的东湖、沙湖游么?”
“这个,因为我们双湖桥那边的航线还没有弄好,所以现在一时进不了东湖,这个,我在一上船时,就已经跟大家说明过了的……”
一位美女辩解说。
“上船你就说明了的么?为什么我没有听到?我可是很认真的听你们讲的每一句解说词的呢!”
我愤激地打断了导游小姐的话。
驾船的那位帅哥一看来者不善,急忙奔过来解围。他指着我手中的船票说:“您看清楚了,我们东湖游的行程一共有三条线,我们今天游的是C线,我们在售票厅门口是有公示的,您要仔细看……”
“我看得很清楚,没看清楚的是你们。你仔细看看船票上标示的C线是不是应该从双湖桥穿过去进东湖再回来?你看看,这红色的箭头,就是指示的航线的完整线路,是我弄错了,还是你们弄错了?”
帅哥端详票半响,默然离去。
“我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去游东湖,东湖我是买了年票的,一年可以去N次,问题是,你不能给我一个本次航行将去东湖的预期,然后又不加说明,就中途返回。明白?甚至,我并不认为你们这次航线就是缩水的,但你得跟我们有言再先,让我们一上船就知道从哪里出发,到哪里折返,明白?我们有知情权。是过东一路后就折返,而不是进东湖了再折返,这个一定要在开船前就告诉大家。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您说得很对,我们一定改进。”
“很好。第二点,关于你们的解说词,重心要更换,内容要更准确。我仔细听了你刚才的导游词,觉得你把解说的重点放在了跨楚河的四座桥上。请问,武汉在长江、汉水上架了那么多的桥,游客花八十块钱坐一次船,主要目的是来看桥的么?他要是想看桥的话,在陆地上可以看,在桥上可以远看其它的桥。也就是说,不管你怎么宣传,大家关心的是楚河,是汉街,是东湖和沙湖的连通。而你硬要我们接受你的“光之韵”“力之韵”之类的新颖名词,我们记不住,也不感兴趣。再说了,请你以游客的身份,坐在座位上看一下,当游客安分守己坐在座椅上时,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有楚河两边的风景,根本看不到你喋喋不休宣传的那几座桥,这算怎么回事呢?
“真要介绍桥也可以。我看你中北路中的那座桥介绍得就很好,至少我们知道他是跨中北路的吧?那么请问,“烟霞”桥为什么取名“烟霞”桥?它是哪一条路跨楚河的大桥?我们关心的是这个,但你没有说。还有,为什么有一个座桥叫‘歌笛’桥,而不叫‘打鼓’桥,或者‘弹琴’桥,你能说出其中的原因么?游客关心的问题,你没有讲。或者说,游客不懂的,你不讲。游客看不到的,你大讲特讲。这是不对的。”
“我在当中也讲了屈原,王昭君,也讲了李时珍还有高山流水……”
主讲的那位姑娘一脸委屈,轻声辩解。
“呵呵,……,”我意味深长地干笑两声,说:“是的,你确实讲到了古代的先贤和文化,但讲对了没有呢?讲准确了没有呢?这正是我要向你们提的第三条建议。‘呼韩邪单于’中的那个‘邪’应该读“yé”而不是“xié”,他是一位杰出的君主,不邪恶哦。屈原是一位‘dà’夫,不是“dài ”夫,中南医院的医生才称“dài ”夫,陆军总医院的医生才称“dài ”夫,屈原是大官,应称‘dà’夫……”
两位小姑娘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还有最后一条,也就是我今天主要要向你们提的,请你们一定要听清楚了。刚才这一船游客当中,有十多个小孩子,大家都看到了。从船出发到返回,一路上都是大孩子哭,小孩子闹,没有消停一刻。请你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好不容易抽空来游湖一次,以为可以讨得片刻安宁的不带孩子的游客的感受。你是导游,有责任,有义务在孩子们一上船时就提醒家长,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在船上吵闹。但你们没有。你们不仅听任孩子们吵闹,还推波助澜,一会儿让孩子们巧问妙答,一会儿让孩子们背“床前明月光”,一会儿要孩子们重复你们刚刚提及的桥的名字,孩子们在那里大吵,你们用扩音器上阵,与孩子们低层次的互动,请问,你们是否考虑到我们没有带孩子的游客的感受?你们是导游,你们的职责是向游客介绍楚河汉街,不是哄孩子,这是先要弄清楚的。你不能把自己变身一个幼儿园阿姨,把游船变成儿童乐园。让我花八十块钱,生活在一个充满噪声的环境中,除了痛不欲生以外,哪有乐趣可言?”
“武汉的媒体,天天在宣传楚河汉街。你们既然要打造国际旅游区,那么,请保持游船内的安静。这是最起码的国际礼仪。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哪个国际友人敢来?当然,两位姑娘,我并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游客带来的孩子,在你们眼中,也是上帝。你怕得罪带孩子的家长,我可以理解。作为导游,你们很有热情,讲解得也很卖力。但光有热情显然是不够的。台湾有位著名学者叫柏杨,他写过一篇名文,叫做《丑陋的中国人》,这篇文章中把‘脏、乱、吵、’作为天下闻名的中国人的最基本特征。丑陋的中国人,话糙理不糙,建议你们也看一下这本书。我希望你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改变游客的陋习。只有这样,我们武汉才能改变世人心中的‘大县城’的形象,我们的楚河汉街,才能真正成为海内外游客趋之若鹜的旅游目的地。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们提的第四条意见,也是最重要的意见。至于你们听不听,我已经讲了。”
说罢,我拉起上衣的拉链,作出打道回府之势。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领班模样的中年妇女站在了两位导游跟前。待我走上湖岸,回头张望时,他们一齐弯腰向我致敬。领头的中年妇女坚定地说:“相信您下次再来时,能感受到我们全新的服务。”
我走上湖岸,目视前方。但见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又有一路游客,一路笑语喧哗,向栈桥走去。
别了,楚河。
相信你会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